北京首例宠物中毒刑事诉讼案：为它追凶800天
大象新闻记者 李昌 姜明圆
在西班牙语里，"Papi" 意味着好兄弟。就像这个名字的寓意一样，这只名为 "Papi" 的西高地梗犬，自 2010 年来到北京女孩 Penny 身边之后，渐渐成为她最亲密的家人，总依偎在她身旁，也陪她走过大街小巷。
然而，两年前小区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投毒事件，让 Penny 相伴了 13 年的 Papi 中毒死亡。为了给它讨回公道，Penny 辞去工作，开始了长达 800 多天的 " 追凶 " 之路。
2023 年 10 月 26 日，这起备受关注的北京首例宠物中毒刑事诉讼案开庭审理，然而审判却一再延期。2024 年 12 月 17 日，本是庭审延期期满的日子，但 Penny 仍未等到结果。她并不失望，反而被激起了斗志，" 我不想听天命，我会尽人事，做到百分之百。"
噩梦来临那一天
Penny 如今很少提及噩梦来临那一天，但关键信息早已印在脑海里。
2022 年 9 月 14 日，一切像往常一样，早上 8 点左右，Penny 带着 Papi 出门散步，15 分钟后回到家，在喂 Papi 吃了一点狗粮后，Penny 便去上班了。上午 10 点多，Penny 收到了小区柴犬主人发来的信息，得知小区里有小狗疑似中毒身亡。
Penny 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中午家人便传来的消息，Papi 出现了中毒的迹象。Penny 匆忙回家，带着 Papi 辗转前往顺义那家可以做血透的大型医院，想拼尽全力试一试。一路上，Papi 艰难地喘着气，需要全程吸氧。
陪伴了 Penny13 年，小狗 Papi 早已成为她的家人，每日陪伴身侧。而 Penny 也一直好好照顾着 Papi，为了让 Papi 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生命状态，Penny 每年花在它身上的检查费用甚至比自己的还要高。到了 2022 年，13 岁的 Papi 已经步入了老年阶段。它被查出有轻微的肾衰竭，血脂也偏高，很长一段时间内，Penny 都悉心地为它准备果蔬、鱼油和辅酶 Q10 搭配的食物，来控制体重，希望它能健健康康的。
然而那天坚持了六个多小时之后，晚上 7 点 10 分，Papi 经抢救无效死亡，它的身躯从挣扎变为平静，最终僵直。
与此同时，小区里的宠物狗、流浪猫，接二连三地倒下，死亡数字不断攀升。同一天内，Penny 的小区共有 11 只宠物狗中毒，其中 9 只死亡，还有两只流浪猫也未能逃过厄运。Penny 说，正因为这件事，直到现在，小区里那些家里没有养宠物的居民，都会担心孩子的安全，不敢让他们在楼下逗留。
Papi 的去世让 Penny 非常难过，但她也从这件事里发现了一丝异样，她曾经看过不少类似的投毒新闻，怀疑这绝非一场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并且投毒者大概率就隐藏在小区之中。她立刻报警，并奔走至其他受害宠物的抚养家庭，联合寻找可能与投毒有关的线索，希望为逝去的动物讨回公道。
自学法律维权
很快，11 人的起诉队伍成立，他们希望找出投毒者，并让其真正受到法律的制裁。
然而，Penny 了解了诸多宠物中毒事件的法律处理情况后，发现现状不容乐观，宠物中毒事件虽说时有发生，但最终能够走到立案，尤其是刑事立案阶段的少之又少，多数投毒者往往只是付出了一些金钱赔偿就了事，根本没有受到刑事上的实质惩罚。
Penny 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在她看来，投毒者必须要进监狱，接受应有的惩罚，才能告慰那些逝去的小生命。于是，从 Papi 出事的那一天起，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这场为小狗伸张正义的刑事诉讼当中。
为了能在法律层面站稳脚跟，Penny 买来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刑法的书籍，开始逐字逐句地研读，一条一条地检索那些可以适用于起诉投毒者的法条、法释。遇到晦涩难懂的地方，她就做好标记，四处向专业的法律人士请教，咨询律师关于此类案件该如何走法律程序，怎样搜集更多有利的证据等问题。
事情在他们的坚持下渐渐水落石出，投毒者是小区内一名 65 岁的男性业主张某，他自称不喜欢狗，选择了投毒这种极端且残忍的方式来解决他所谓的 " 困扰 "。而他投毒所使用的物质是氟乙酸钠（盐），这是一种剧毒化学物，常被用于制作鼠药或农药。根据 2003 年 10 月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毒鼠强等禁用剧毒化学品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氟乙酸钠属国家明令禁用的剧毒化学品，其对人体危害极大，口服半数致死量 LD50（mg/kg）对狗来说仅有 0.06，对猫是 0.2，对人的毒性剂量则是 0.5-2.0mg/kg。
Penny 说，根据现有法律规定，如果投毒行为针对的是特定的宠物个体，且宠物价值超过 5000 元人民币，那么可能构成故意毁坏财物罪。而在公共场合投放有毒物，也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不仅对宠物的生命造成威胁，还可能对小区内不特定的人群，比如玩耍的儿童等，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
宠物如今被视为 " 具有人身意义的特定物 "，Penny 从法条中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对于宠物主人来说，投毒行为直接导致宠物死亡，他们有权要求赔偿，包括宠物的购买费用、医疗费用、宠物死亡带来的直接经济损失等。她还请求了民事赔偿，希望法院在审理时考虑宠物的情感价值，支持精神损害赔偿，而不能只是从财产损失的角度去衡量。
此外，Penny 还以 " 西高地 Papi 妈妈 " 的身份活跃在社交媒体上，每周持续更新案件的相关进展情况，就是为了保持事件的关注度，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件事，也引起社会对宠物权益保护的重视。
漫长的等待
2023 年 10 月 26 日，这起备受关注的案件在朝阳区人民法院温榆河刑事法庭开庭审理。庭审现场，公诉人提供了详实的证据，其中提到，5 只死亡宠物狗在尸检中均检出氟乙酸钠（盐）成分，有力地指向了投毒者张某的犯罪行为。然而，被告人张某虽然当庭承认了投毒行为，却辩称狗死亡和自己投毒之间没有因果关系，试图为自己的罪行开脱。Penny 仍然记得当时法庭上的情形，" 他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说自己讨厌狗，一会说自己爱狗，一会又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时，11 位狗狗主人全部到庭，大家都以为开庭之后，判决很快就会下达。然而最终判决一直在延期。上一次与案件承办法官交流，仍是去年 11 月。当时 Penny 带了很多问题前去咨询，而后便再没有音讯。一审后，Penny 也找了律师，但是只有一审判决结果出来后，律师才能申请看庭审笔记。
小区的养宠家庭再次相遇时，不再有往日关于宠物趣事的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叹息和对审判结果的担忧。大家有时会互相交流一些新收集到的信息或线索，这也是他们在这段艰难时期里为数不多能做的事。
他们也会宣传文明养犬，尊重生命。Penny 常在社交平台看到一些偏激发言，好像人与狗之间产生矛盾，就是因为狗是恶狗，或者主人没有文明养犬，但她认为，每个生命之间都应该互相尊重。
现在，Penny 有了严重的抑郁症，晚上彻夜难眠，到了天快亮才能勉强睡下。她仍在梳理已有的证据链条，反复研究法律条文和过往类似案例，试图从各个角度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这些天，她不再常常梦到小狗 Papi 了，而是常常梦到庭审现场，对于她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讨回公道。
